《愚园雅集图记》

【张裕钊】

光绪五年,岁在屠维,毕陬之月,集耆宿英彦之属十有八人,觞于江宁城南之愚园。园故明徐氏西园旧址,主人因而更营之,亭台池馆,花石竹木之胜,称于一时。行寻坐照,趣昭物博,觞咏极乐,竟日乃罢。是日白乐天生日也,故以其期集焉。

昔乐天当唐室之衰,遘值谗娼,远迹高举),晚归洛阳,于履道里得故散骑常侍杨冯宅,息躬其中),穷极池台水竹琴酒弦歌之乐,为《池上篇》以纪其事。然此犹曰全身远害,闲居独游而已。其刺苏州,以九日宴集,醉题郡楼,乃益酣嬉淋漓,快然其自得,恣情而罔恤。当是时,朝政昏瞀,牛李朋党交煽,河朔再乱,中外交讧,乐天岂一无所关其虑,而诚有乐乎此哉?盖君子之处于世,夷怪险艰不能以一致,或中有不自得,则—放意于林泉岩壑,宾朋宴集以自遣。若刘伯伦、陶渊明之耽嗜于酒;倪迂、顾阿瑛、冒辟疆之徒,当元明之季,园亭宾客之盛,甲于东南;而杜子美值天宝乱起,饮李氏园,其为诗乃曰:“上古葛天民,不遗黄屋忧,至今阮籍辈,熟醉为身谋。”可以知其趣已。其在成都,乃至与田父泥饮,狎荡颠倒而不厌,况其所遇为耆彦胜流者邪?其为乐岂复可意量邪?

故当其流连景光,襄羊亭沼,俾倪竹石,掎裳连襼,狂饮大噱,放形遗物,横行阔视,忘得丧,外非誉,齐彭殇,混侯虏,宠辱不惊,理乱不闻,颓然与造物者游,而众莫知其所以,乃以全其真而得其志,此昔之君子胥先后而若出一途者,无虑皆以是也。今诸贤之集,其与乐大暨昔之君子之所志,未知何如?然兹游之乐,不可以无述也。主人既属黄沛皆太守为之图,又介范月槎丈属裕钊为之记。裕钊辞不文,则益固以请,既卒不获辞,乃为记之如此。

武昌张裕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