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新村之行》

【郭沫若】

       (本篇选自郭沫若著《南京印象》(群益出版社1946)。作者郭沫若(1892-1978,四川乐山人)。中国现代杰出的诗人、戏剧、历史学家。本文作1946年。

       抗日战争胜利后1946119473月,以周恩来为首的共代表团在南京与国民党反动派展开了针锋相对的谈判斗争。这是当年作者对代表团驻地园新村30号“周公馆”的访问记,洗记录了两种命运决战中一代伟人的音容笑貌,并留下了不少为人传诵的警句。)

       梅园新村也在国府路上,我现在要到那儿去访问。 

从美术陈列馆走出,折往东走,走不好远便要从国民政府门前经过。国府也是坐北向南的, 从门口望进去,相当深远,但比起别的机关来,倒反而觉得没有那么宫殿式的外表。门前也 有一对石狮子,形体太小,并不威武。虽然有点近代化的写实味,也并不敢恭维为艺术品。 能够没有,应该不会是一种缺陷。

        从国府门前经过,再往东走,要踱过一段铁路。铁路就在国府的墙下,起初觉得似乎有损宁 静,但从另一方面想了一下,真的能够这样更和市井生活接近,似乎也好。

再横过铁路和一条横街之后,走不好远,同在左侧的街道上有一条侧巷,那便是梅园新村的 所在处了。 

       梅园新村的名字很好听,大有诗的意味。然而实地的情形却和名称完全两样。不仅没有梅花 的园子,也不自成村落。这是和《百家姓》一样的散文中的散文。街道是崎岖不平,听说特种任务的机关林立,仿佛在空气里面四处都闪耀着狼犬那样的眼睛,眼睛,眼睛。 

       三十号的周公馆,应该是这儿的一座绿洲了。

       小巧玲珑的一座公馆。庭园有些日本风味,听说本是日本人住过的地方。园里在动土木,在 右手一边堆积了些砖木器材,几位木匠师傅在加紧动工。看这情形,周公似乎有久居之意, 而且似乎有这样的存心——在这个小天地里面,对于周围的眼睛,示以和平建设的轨范。 

       的确,我进南京城的第一个感觉,便是南京城还是一篇粗杂的草稿。别的什么扬子江水闸, 钱塘江水闸,那些庞大得惊人的计划暂且不忙说,单为重观瞻起见,这座首都的建设似乎是 刻不容缓了。然而专爱讲体统的先生们却把所有的兴趣集中在内战的赌博上,而让这篇粗杂 的草稿老是不成体统。 

       客厅也很小巧,没有什么装饰。除掉好些梭发椅之外,正中一个小圆桌,陈着一盆雨花台的 文石。这文石的宁静、明朗、坚实、无我,似乎也就象征着主人的精神。西侧的壁炉两旁,北面与食厅相隔的左右腰壁上,都有书架式的壁橱,在前应该是有书籍或小摆设陈列的,现 在是空着。有绛色的帷幕掩蔽着食厅。 

       仅仅两个月不见,周公比在重庆时瘦多了。大约因为过于忙碌,没有理发的闲暇吧,稍嫌过 长的头发愈见显得他的脸色苍白。他的境遇是最难处的,责任那么重大,事务那么繁剧,环境又那么拂逆。许多事情明明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但却丝毫也不敢放松,不能放松,不肯放 松。他的工作差不多经常要搞个通夜,只有清早一段时间供他睡眠,有时竟至有终日不睡的 时候。他曾经叹息过,他的生命有三分之一是在“无益的谈判”里继续不断地消耗了。谈判 也不一定真是“无益”,他所参预的谈判每每是关系着民族的生死存亡,只是和他所花费的 精力比较起来,成就究竟是显得那么微末。这是一个深刻的民族的悲哀,这样一位才干出类 的人才,却没有更积极性的建设工作给他做。 

       但是,轩昂的眉宇,炯炯的眼光,清朗的谈吐,依然是那样的有神。对于任何的艰难困苦都 不会避易的精神,放射着令人镇定、也令人乐观的毅力。我在心坎里,深深地为人民,祷祝他的健康。 

       我自己的肠胃有点失调,周公也不大舒服,中饭时被留着同他吃了一餐面食。食后他又匆匆 忙忙地外出,去参加什么会议去了。 借了办事处的一辆吉普车,我们先去拜访了莫德惠和青年党的代表们。恰巧,两处都不在家 ,我们便回到了中央饭店。